彭光彬(左一)與同學一起送外賣。
去年還在意大利學珠寶設計的留學生吳昊,一個月前跑去深圳做起了外賣小哥。新手上路第一天,8個小時才跑了14單,看著“成績”一般,他決定晚上出門再跑兩單。
即將上大四的彭光彬已經(jīng)是一名送外賣的老手了。3年前剛入學,同學們的新鮮勁兒還沒有過去,他送起了外賣;半年后同學開始找兼職,他在送外賣;今年最難就業(yè)季里,同學要準備考研或找工作,他還在送外賣。
疫情之下,外賣小哥隊伍中出現(xiàn)了不少本碩生、留學生的身影,這些年輕人送外賣有沒有“辜負”學歷,成為人們爭論的話題。不過吳昊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,他計劃兩年內開一家屬于自己的珠寶設計工作室;彭光彬則在送外賣的同時,已對大學城做了創(chuàng)業(yè)前的市場考察。
“送外賣更接近深圳的節(jié)奏”
去年夏天,吳昊從意大利回到山西的家。在那之前的4年里,他在佛羅倫薩一所珠寶設計學院留學,學的是珠寶設計和鑲嵌、鏤刻等制作技藝。
25歲已是步入社會、投身職場的年紀。與吳昊一起回國的朋友們開始在珠寶行業(yè)的大公司上班,發(fā)展還不錯,但他覺得自己的個性與大公司不合拍。
“在公司當設計師要面向大眾市場,但我想把更多的個人想法融入到珠寶設計當中,所以比較難融入企業(yè)。”吳昊略帶自嘲地說。
吳昊的理想是開一間屬于自己的珠寶工作室,客戶面向全國。這不是一時興起,他曾為熟人客戶定制過珠寶首飾,從圖紙設計到制作工序都不是問題。
不過開一間工作室需要有穩(wěn)定的客戶源,前期也要有市場調研等各種準備工作。吳昊覺得自己還沒有做好準備,還要觀察、學習和沉淀。他將目光投向了深圳,并在去年10月來到了這里。他說,深圳珠寶行業(yè)較為發(fā)達,是近距離觀察國內珠寶行業(yè)的不二之選。
深圳夜景
深圳對于年輕人來說充滿朝氣,但在這里生活的成本也非同一般。吳昊為賺些生活費,在一家教育培訓機構兼職當老師。然而新冠肺炎疫情暴發(fā)后,教育機構客戶大量流失,發(fā)下來的工資也朝不保夕,加上他花錢大手大腳,只得靠家里接濟。他清楚長此以往不是辦法,于是動了辭掉工作另謀生路的心思。
“深圳工作生活的節(jié)奏很快,我回國后的一個感受就是很難融入這個快節(jié)奏。”吳昊說。他要找一份既可以養(yǎng)活自己,又能幫自己融入深圳節(jié)奏,還能有時間看書學習、思考下一步打算的工作,這時他便想到了外賣小哥。
吳昊覺得,外賣小哥每天高效率接單、送餐,馳騁在深圳的大街小巷,最接近深圳的節(jié)奏?!安⑶疫@個工作收入還挺可觀的?!闭f到這里,他開心地笑了。
初體驗:首日送出16份訂單
當外賣小哥對吳昊來說是一個挑戰(zhàn)。過去,他滿腦子想的是珠寶設計圖紙和各種鑲嵌技藝,突然每天要思考如何送外賣,完全是跳到了另一個平行的跑道。
吳昊在深圳送外賣。
6月27日,他穿上工服開車送餐,開啟了他的“外賣騎士”之路?!八屯赓u其實很輕松,接單后系統(tǒng)會把商家定位和路線規(guī)劃好,你只要騎電動車去送就行了?!彼髞砜偨Y說。
不過,送外賣的第一天,他從上午10點跑到晚上8點只送了14單,這一工作量只是同事的一半。為了多送兩單,他晚上又出去跑了兩趟。
接下來的十幾天,吳昊對商家、路線和送單技巧越來越熟悉,送單量也逐漸增多,每天能穩(wěn)定在20多單的水平,最多時送了30單。收入方面,他在龍崗區(qū)第一個月大概能拿到六七千,未來送單量穩(wěn)定后預計能拿到一萬出頭,“如果是很拼的孩子,能拿到一萬五以上,在市中心可以拿到兩萬多”。
吳昊說目前的工作狀態(tài)還不錯,唯一的不足就是沒有時間做自己的事情,“現(xiàn)在我還是在熟悉商家客戶和路線的階段,熟悉了商家需求和配送路線熟悉,接單量和收入就能提高,那時候我就有時間去看書或想下一步的方向了”。
談到一起跑單的“騎士”小哥,他說出一連串贊美的詞語:勤勤懇懇、熱心善良、責任心強、準時、樸實、好相處……這的確是一份“快樂的工作”,風吹日曬也是這份工作的“標配”,不過他說“做別的工作也很累”。
“男孩子在外面曬一曬跑一跑沒有什么的,很健康嘛?!彼f。
剛入學就送外賣,坦言曾經(jīng)很尷尬
22歲的彭光彬已經(jīng)是有著3年“騎士”經(jīng)驗的老手了。彭光彬在濟南山東師范大學讀書,專業(yè)是體育教育,這個專業(yè)未來最對口的職業(yè)是當老師,明年大四的時候他的不少同學將會考教師資格證。
彭光彬第一次送外賣,可以追溯到3年前的軍訓期間。當時剛入學的新生們新鮮勁兒還沒有過去,彭光彬就在一個兼職群里找了一份送外賣的工作?!罢煸谒奚釠]有什么事情,想出去掙點錢,鍛煉鍛煉自己。”彭光彬說。
彭光彬(前)與同學。
送外賣本身不難,但當他穿梭于大學城商戶、校園和宿舍之間,來自同學異樣的目光使他倍感壓力?!皩W校里遇到同學是有點尷尬的,畢竟身邊同學不是玩兒就是學習,沒有出來干這個的?!彼f。
彭光彬曾經(jīng)和商戶老板談起自己的處境,有商戶老板寬慰他不要在意別人的看法。家里父母支持他送外賣,只是叮囑他不要耽誤學習。
那段時間,他與室友張興旺一起送外賣,上午上完課,他們就開動電動車,一送就送到了1點多,這時飯點也錯過了,兩人快速吃午飯,下午接著上課。
在很多同學還沒找兼職的時候,彭光彬一天就能掙六七十元了。商戶大多很照顧他,他能根據(jù)自己上課休息的時間來跑單,但盡可能勤快,送外賣至今,除了寒暑假,他只中斷過2個月。
兩人孤軍奮戰(zhàn)的日子很快過去了。大學開學一段時間后,同學們的新鮮勁兒過去了,上完課回到宿舍無所事事的,也到外面找兼職,一些同學和彭光彬一樣,做起了外賣小哥。
從大學城外賣員成長為22歲站長
濟南長清大學城有9所高校,近20萬學生,外賣需求量很大。在與商戶打交道的過程中,彭光彬意識到如果能有一個自己的團隊,不僅能穩(wěn)定配送隊伍,還能降低商家成本,或許可以成為一個創(chuàng)業(yè)的契機。
2018年底,他和張興旺花了兩個月時間,挨個走訪商戶,說明來意,問對方需求,閉門羹沒少吃?!八麄円宦犖覀兪菍W生,就覺得不靠譜,覺得我們是鬧著玩兒的。”彭光彬說。
不過,一次又一次登門最終獲取了商戶的信任,彭光彬和張興旺收集了不少市場信息。他們隨后擬了一份商業(yè)計劃書,拿出之前積累的資金租了房、購置了電動車,還招了兩名全職騎手,創(chuàng)業(yè)開始了。
那一段與商戶的磨合期并不是那么順利,不過最終結果是,越來越多的商戶開始找他合作。2019年底,彭光彬團隊與當?shù)匾患遗渌凸竞喜?,在大學城負責美團配送,22歲的彭光彬順理成章地成為站長,管理著大學城等九個配送站點、上百名兼職騎手,服務150多家商戶。
今年春節(jié)期間,新冠肺炎疫情暴發(fā),送外賣的工作受到不小的影響。大學城的學校讓學生們自愿返校,20萬學生實際回來的只有一兩萬人,加上這段時間外賣進不了校園,他的團隊只能專門做校園食堂到宿舍的配送業(yè)務。
目前,彭光彬在泰安老家,等待著8月底開學,然后繼續(xù)他的外賣事業(yè)。最近這段時間彭光彬也沒有閑著,他仍在思考如何開拓大學城的市場,同時也在申報學校的大學生創(chuàng)業(yè)項目,希望能從學校獲得一些場地或資金上的支持。
“1.2萬名大學生疫情期間送外賣”
前不久,“1.2萬名大學生疫情期間送外賣”成為微博熱搜話題,這是來自餓了么《2020年00后藍騎士報告》的調查結果。近一年來,該平臺新注冊00后騎手數(shù)量同比增長近2倍。
大學生畢業(yè)后真正全職送外賣的還是少數(shù),但此前有報告在調查11.8萬騎手后發(fā)現(xiàn),1%以上的騎手有碩士學歷;美團研究院近期一份報告顯示,2020年上半年該平臺近300萬騎手中有5%以上有本科學歷。這引起了不少爭論——是工作辜負了學歷,還是學歷辜負了工作。
“也有人會和我說,你這是浪費時間,做這個很不值,或浪費留學經(jīng)歷之類的,但我很清楚這份工作對我個人的意義是什么?!眳顷徽f,這是自己在深圳需要上的一節(jié)課。
他覺得,討論留學生或本碩生選擇送外賣好不好,最關鍵還是看個人怎么想。如果高學歷騎手只是為了經(jīng)濟收入,那這確實只是一份送外賣的普通工作而已;但如果能清楚做這份工作的目的,那就無所謂辜負不辜負,“年輕人做什么都不吃虧”。
吳昊計劃兩年內開一間自己的工作室,目前則會繼續(xù)送外賣,“閱歷對于設計師來說也是非常重要的”。
疫情下的最難就業(yè)季里,彭光彬的不少同學即將準備考研或找工作。他說,有臨近畢業(yè)暫時未找到工作的學長也在他的團隊送外賣,送外賣這份工作提供了一個社會實踐或從學校向社會過渡的機會。
即將進入大四的彭光彬,對接下來的人生選擇很明確。3年送外賣的經(jīng)歷,以及眼前巨大的校園市場,讓他更傾向于畢業(yè)后繼續(xù)創(chuàng)業(yè),而不是當公司職員或老師,“即便以后沒成功,這些管理經(jīng)歷也是我的寶貴經(jīng)驗”。
前不久,他第一次接受了媒體采訪,有人在發(fā)出來的文章下評論:“本該安安靜靜讀書的孩子,也挺可憐的?!比欢紫碌牧粞詭缀跚逡簧菍@條評論的反駁。彭光彬看了這些爭論,沒有受到什么觸動。
“其實下面很多人已經(jīng)代我回復了,這并不是可憐。每個人選擇的方向不同,有人選擇好好學習和考研,我的選擇是更早步入社會,沒什么可憐不可憐的?!彼f。
?。▓D片由受訪者提供)
南都記者胡明山發(fā)自北京
編輯:程姝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