甚至年齡都要被打分。45歲是道坎，小于45歲，申請時能加20分，一旦過了這個年紀，分數(shù)便會逐年遞減4分。市級以上的榮譽和年過10萬的納稅額，則是積分的“buff”。

分數(shù)之和，決定你是否有資格成為北京人。

文|周鑫雨

編輯|易方興

運營|繪螢

01沒有硝煙的戰(zhàn)爭

方楠已經(jīng)很久沒這么緊張過了。

她今年39歲，正面臨一場落戶北京之戰(zhàn)。屏幕里，“北京積分落戶幫高分群”（簡稱“高分群”）的群聊窗口被開到了最大，群里的排名，每分鐘刷新一次。

今年4月20日，距離北京積分落戶申報截止還剩23天。按照慣例，在今年申報北京積分落戶的名北漂里，只有分最高的6000人能夠出線——“錄取率”還不到5%。

為了估算排名，她加入了一個近500人的“高分群”。這個群，匯聚了12萬名落戶申請者中的高分者。自系統(tǒng)開放以來，由于競爭越來越激烈，每一年，北京落戶分數(shù)線都以3-4分的速度上漲——從2018年的90.75分，已經(jīng)上升到了2021年的100.88分。與此同時，這個高分群的入群門檻也在上漲。去年，98分才能進群；今年，入群門檻已經(jīng)漲到了102分。這意味著一個殘酷的現(xiàn)實——今年的入群分數(shù)線，甚至超過了去年的落戶分數(shù)線。

4月20日，方楠在群里匯報自己的分數(shù)：105.29分。系統(tǒng)顯示出，她排在1001-2000名。只要接下來不掉出6000名，她就是北京人了。

今年，是她離夢想最近的一次。

你可以把北京積分落戶系統(tǒng)想象成一座塔，把12多萬名申請者按分數(shù)高低放進塔里，每層放1000人，那么只有身處最高的6層能夠落戶成功。在高分群里，人們也像這樣，把群成員按分數(shù)進行分區(qū)，比如方楠，排在1001-2000名，就屬于二區(qū)。

一番統(tǒng)計之后，目前群里能進入六區(qū)的最低分數(shù)是103.5分——這是4月20日的分數(shù)線。

▲6月25日，六區(qū)的最低分數(shù)線已升至105.42分。圖/受訪者提供

每0.01分都很珍貴。只要分數(shù)不掉到七區(qū)，方楠就能落戶，但七區(qū)的最高分與她也就差了不到2分。距離申請截止還剩23天，她要挺過這23天。

也是在4月20日這一天，方楠所在的“高分群”群主高遠也在忙碌。高遠45歲，在一家外企工作，他在工位上，將一張記錄積分和排名的表格藏在屏幕下的小窗里，“怕被領(lǐng)導(dǎo)看見”。一旦群里有新的消息，高遠就得記錄下來，再用“排序”鍵刷新一遍排名。

作為一個2018年就上岸，拿到了北京戶口的湖北人，他在積分落戶過程中結(jié)識了一些朋友。2019年初，他們成立了這個公益性質(zhì)的積分落戶“備戰(zhàn)群”。建群是因為，“大家都是北漂，落戶也都不容易，我們這些過來人就整理了一些經(jīng)驗，作為志愿者在群里給大家答疑、出主意”。高遠說，在北京，像這樣已知的積分落戶交流群，還有16個。其中，高分群就有6個，低分備戰(zhàn)群數(shù)量更多。

在這些群里，人們像企鵝一樣抱團取暖。有時候，即便是落戶成功，但這個“抱團”的行為依然在持續(xù)。就比如高分群里的另一個北漂媽媽何婧，她是安徽合肥人，花了兩年時間申請落戶，成功了，本來該退群了，但最終又回來了。

今年5月，何婧向高遠等管理者申請，想留下來當志愿者。她把一起積分落戶的人稱為“積友”，她說：“去年認識的，一大半都在今年放棄了?！北M管她平時習慣給群設(shè)置免打擾，但在今年落戶季，她沒有錯過群里任何一條信息，因為她想給群里低分的人進行答疑?！氨逼瘋兤疵玫竭@個戶口，是為了讓下一代不再漂，北京就是我們家在的地方。”

但一個殘酷現(xiàn)實是，即便是高分群，每年能成功落戶的人數(shù)也只有十分之一左右。

02進入系統(tǒng)

一天后，4月21日8點半，方楠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看自己的排名。

“三千多名，還在六區(qū)之內(nèi)！”她激動地蹬了被子。丈夫哼哼著翻了身，又睡了過去。

她對北京戶口的渴望，是從有孩子開始的。

2013年，方楠的兒子出生了。小小的孩子抱在懷里，方楠覺得“自己得給他最好的”——包括高考的資格。在坐月子的日子里，她悄悄做了一個決定，她想成為北京人。也正是這個決定，推動她屢敗屢戰(zhàn)。

方楠性格獨立。2002年，她從老家山西來到北京參加了成人高考，讀了本科。七年后，她靠著銷售的工作，在通州買了套兩居室。那會兒每平米才7500塊。為了每月少點貸款，她找親友借錢，湊出了20萬的首付。作為一名單身女性，她從此有了屬于自己的房子。

買房這件事對她來說意義重大，某種意義上，意味著婚姻有了更大的選擇權(quán)。當時，有人勸她，找個北京男人嫁了，“他們說以后有小孩了讀書需要”。但她聽不進去?！爱敃r覺得太遙遠了，沒必要這么功利”。2011年，她選擇嫁給愛情，一個靠炒股謀生的年輕人。

對所有像方楠這樣想成為北京人的非京籍來說，2018年4月11日是個標志性的日子。這一天，北京市人社局正式發(fā)布《北京市積分落戶管理細則》，每年的計劃名額為6000人。那一年，幾乎所有人都抱著“重在參與”的心態(tài)。這也讓當年申請落戶北京的人數(shù)達到了歷史第三——人，超過了2019年和2020年。

“還有這種好事！怎么能不試試？”那是方楠第一次參加積分落戶。丈夫是自由股民，沒交社保，只能靠她了。她列了張表格，把分加了又加——

只有77分。

“我眼一閉，鼠標一點就交了?！狈介f。那一年，分數(shù)線是90.75，她差了13分。

像方楠一樣，每個非京籍，都有在某個時間節(jié)點，感受到“非京籍”三個字砸向自己的時刻。有的是在報自己身份證號的時候；有的是在租房的時候；有的是帶孩子去醫(yī)院看病，卻沒有北京社?？ǖ臅r候；有的是因為開外地牌號車進京，被貼條的時候；還有的是在買車、買房時感受到的不便的時候……這種“不同”，大部分時候是隱形的，只在特定時候出現(xiàn)。

▲圖/視覺中國

有同樣感受的還有高遠。那會兒高遠運氣好，孩子上幼兒園那年，剛好趕上附近公立園擴招，幼兒園老師錄取了他的孩子。但也不忘提醒：“你就是運氣好，要是去年，你們這樣的外地家長就沒這個機會啦?！?/p> 　　

到了小學，他運氣依然不錯。雖然公立小學的招生老師對他說：“外地的家長可能要排排隊?！钡崆耙荒贽k好了工作居住證，孩子也順利上了公立小學。

萬萬沒想到，女兒會在身份認同上出問題。

“爸，我不是北京人嗎？”一天放學后，剛上三年級的女兒問高遠。

后來才知道，那天女兒課上教的是認身份證。別的孩子拿出戶口本，身份證開頭是代表北京的“110”，只有高遠女兒的是代表湖北的“420”。

“她心里覺得自己和他們不一樣了，有點鬧別扭?！备哌h說。

那是2018年，積分落戶第一年，他也決定積分落戶。

申報那天，他瞞著妻子，在公司電腦上提交完才回家，“怕最后竹籃打水，她會傷心”。另一方面，高遠也覺得，自己應(yīng)該提前對孩子進行一些“殘酷教育”，聊聊轉(zhuǎn)學的事，以免真正到了離開北京時，孩子沒有心理準備。那段時間，時不時地，高遠就對女兒暗示，未來準備回到妻子的家鄉(xiāng)牡丹江去。

“你媽媽在那里讀的書，學校特別好！你大姨現(xiàn)在還是那里的校長，可厲害了！”高遠說。

“那媽媽和你回去不就行了？”女兒直接頂了回去。

03屢敗屢戰(zhàn)

在這場戰(zhàn)爭中，如果你仔細觀察每年入圍分數(shù)的漲幅，會發(fā)現(xiàn)一個規(guī)律——

分數(shù)線的漲幅正在變大。2018年到2019年，分數(shù)線從90.75上升到了93.58，漲了2.83分；2019年到2020年漲了3.55分，而2021年又漲了3.75分。

分數(shù)跟不上漲幅的人，注定被淘汰。

方楠只有77分，是“吊車尾”的成績，但她有一股不想認輸?shù)暮輨拧?/p> 　　

她出身縣城，為了早點工作掙錢，讀了中專。2000年她中專畢業(yè)，在煙草公司找到一份月薪八九百塊的工作，但潛規(guī)則是，想進廠，得先給領(lǐng)導(dǎo)塞五萬紅包。

她一氣之下報考了北京的一所大專。她甚至有想過，就這樣一直讀到研究生去。但2003年父親去世了，家庭的經(jīng)濟壓力驟增。沒別的選擇，方楠只能工作。但她不死心，十年后，她參加成人自考，又拿到了本科學歷。

聽說“工作居住證”等同于北京人身份，到了2018年，方楠又辦下來了工作居住證。她管它叫“綠卡”。但她發(fā)現(xiàn)，說是這么說，但在真正入園、入學的次序上，工作居住證依然排在北京戶口之后，更不用說還有高考這個心結(jié)。“太難了，沒法讓人松一口氣?！?/p> 　　

她開始全身心投入到積分落戶之中。她在電腦上專門建了一個文檔，用來記錄自己每年的進步，這些分數(shù)和排名她看了太多遍，已經(jīng)能背下來了——

“2019年，從77.29分到81.29分，上漲4分。分數(shù)線93.58分，排名名?！?/p> 　　

這上漲的4分，來自穩(wěn)定的社保。

“2020年，從81.29分到91.29分，上漲10分。分數(shù)線97.13分，排名名。”

這一年的10分來之不易。是她闖出農(nóng)村，進入北京，擁有穩(wěn)定工作、住所的證明。

2020年，是方楠迎來的第一個轉(zhuǎn)機。修訂后的《北京市積分落戶管理辦法》規(guī)定，自2017年1月1日起，申請人在城六區(qū)之外的自有住所居住，每滿1年積2分；同時在本市城六區(qū)外工作的，每滿1年積3分。

簡單來說，房子買在通州，工作也在通州的方楠，可以最多累計加12分！

她離北京人的身份越來越近了——

“2021年，從91.29分到98.29分，上漲7分。分數(shù)線100.88分。排名名。”

這一年，只差2.59分。而明年，她還能再加7分！

正當方楠竭盡全力追趕分數(shù)線的時候，她的潛在對手們——800多萬北漂中的有資格者，也在越來越多地殺入戰(zhàn)場。

即便是看似和睦的高分群內(nèi)部，內(nèi)里也暗流洶涌。積分落戶系統(tǒng)，某種程度上接近于一種零和博弈——一個新產(chǎn)生的高分者，必然意味著一個另一個低分者的出局。

▲高分群內(nèi)，大家相互鼓勵。圖/受訪者提供

對于后來者來說，要想超越像方楠這樣分數(shù)靠前的人，就必須找到能夠“彎道超車”的左邊加分右邊項目。

排名不斷更新的一個月里，群里火藥味漸濃，質(zhì)疑每天都在發(fā)生。“去年你不是才90多分，今年怎么上了100？”一名群友對另一人的分數(shù)產(chǎn)生了質(zhì)疑。矛盾點集中在他人的分數(shù)漲幅上?！澳阏f，你的分是不是找了中介？”聽到別人是靠郊區(qū)房加的分，質(zhì)疑才停下。

如今，積分落戶“彎道超車”已經(jīng)成為了一種生意。高分群群主高遠發(fā)現(xiàn)一個現(xiàn)象，有越來越多的中介想混進群。有幫忙掛靠郊區(qū)公司的，有幫忙搞定國家專利的，還有幫忙在郊區(qū)買房的。他們大都偽裝成想要落戶北京的人，在群里發(fā)言：“我有個朋友在排名上‘彎道超車’了，你們想知道為啥嗎？”

有些群友禁不住誘惑。一名群友靠著中介，將自己的工作掛靠在了郊區(qū)一家公司里。另一名群友覺得這是耍手段，破壞規(guī)則。兩人的爭執(zhí)很快成了群里的罵戰(zhàn)。雙方爭執(zhí)不下，最后高遠出面，勸退了那名找中介的人。從此之后，“彎道超車”在群里也成了禁用語。

這是積分落戶生意的一個側(cè)面。

有人“彎道超車”，那就必然有人被淘汰。在排名不斷變更的一個月里，群成員人數(shù)每天都能減少兩三個。高遠的Excel分數(shù)表中，不斷有人的名字掉落到六區(qū)之外。還有幾名家長，年紀眼看就要45歲了，在此之后，按照規(guī)則，分數(shù)每年都會倒扣4分，拿到北京戶口再也無望了。

有一次，他私聊了一位快要45歲的父親，對方沉默了許久，回復(fù)：“好，我準備帶孩子回老家高考。”后來，高遠聽群友說，那個孩子轉(zhuǎn)學后成績一落千丈。

04還是輸了

方楠的排名還在降低。

2022年5月12日8點15分，方楠登入了系統(tǒng)。

系統(tǒng)頁面上，加載的箭頭轉(zhuǎn)了幾圈，標紅的分數(shù)出現(xiàn)在屏幕左側(cè)——105.29分。

右側(cè)是排名：6000-7000名。

“今年沒戲了?！?/p> 　　

她還是輸了。進入六區(qū)的分數(shù)門檻從前一天的105.25上升到了105.38，方楠差了0.09分。這就相當于，就差了不到0.1分，她卻出局了。

方楠需要一段時間消化這個消息。9歲的兒子在家上網(wǎng)課，丈夫還在酣睡。她獨自一人踱到了樓下的公園。她拼命讓自己冷靜下來，再慢慢打算，但是眼淚就是止不住地往下掉。

她想弄明白，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。她翻出統(tǒng)計了往年申報人數(shù)和分數(shù)區(qū)間的表格，一欄欄分析——她發(fā)現(xiàn)，往年“彎道超車”的人數(shù)在1000人左右。而今年，“彎道超車”的有2500多人。

她被這些人反超了。

▲圖/電視劇《三十而已》

另一位父親劉鵬，也在這次2022年的系統(tǒng)中落榜了。他說自己已經(jīng)看淡了，“很佛系”。說是這么說，但他語氣依然顯得憤憤不平?？恐Y(jié)婚時買在郊區(qū)的房子，他一年能有6分的漲幅，按照他的估算，自己今年能從名進步到名。但如今，系統(tǒng)上顯示的排名才多名。

這個排名，令人沮喪。

然而，在高分群里，與方楠同一批準備落戶的另一個人卻上了岸。方楠喊她冰姐。冰姐開導(dǎo)方楠：“這些彎道超車的人，通過找中介、在郊區(qū)買房，靠的也是他們自己的經(jīng)濟實力，只是努力的法子不一樣，你也怨不得別人?！?/p> 　　

“你上岸了才這么說?！狈介獑芰嘶厝ァ５采倭艘粋€埋怨的借口。她回到家，給丈夫看了排名。這位資深股民托著腮分析：“完了?！?/p> 　　

在嘗試積分落戶的第五年，方楠不得不面臨一個殘酷的現(xiàn)實——

郊區(qū)左邊加分右邊已經(jīng)加完，今年之后，她似乎已經(jīng)再無額外的分可加了。

高分群群主高遠，這些年也見證過太多次類似的遺憾。很多人，在最有希望過分數(shù)線的時候失敗了，到了第二年、第三年，他們只會離分數(shù)線越來越遠。

他自己就是個差一點失敗的案例。

那是4年前，2018年10月15日的下午，當時他偷偷跑到公司樓下。平日里不抽煙的他，想到要公布積分排名，一根接著一根地抽煙。

中華香煙的包裝殼上，印著金燦燦的天安門和華表——那也是高遠來北京后，第一個好好逛過的地方。那時他想看人民大會堂，得在人群中踮起腳，把脖子伸得老長，“感覺自己像‘劉姥姥進大觀園’。”當時的他對于北京，充其量只是個游客般的存在。

他從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成為北京人。

手中的煙還在燃燒著。QQ群里，一名好友在群里喊：“出排名了！”

高遠趕緊切回網(wǎng)站，他以92分多的分數(shù)成功上岸。當年的分數(shù)線是90.75。那天還是妻子的生日，高遠打電話給她：“我有個驚喜要給你，咱們落戶成功了！”電話那頭是長長的沉默，隨即傳來啜泣聲。

如今再回想這些，他有些后怕。一旦當年已年滿45歲，自己就將永遠失去機會。而以他當年92分的分數(shù)，放到現(xiàn)在，沒有任何競爭力。

05戰(zhàn)爭曠日持久

2022年6月25日，落戶分數(shù)線再次刷新，105.42分，已經(jīng)比去年上漲了4.54分。

這一上漲，遠遠超過了之前每年的漲幅。

最終的分數(shù)線，將在7月11日確定，并進行公示。

但這一切都與方楠無關(guān)了。這位從農(nóng)村闖到城市，一路經(jīng)過中專、大專、成人本科的北漂媽媽，在這一年里，關(guān)于她的積分落戶戰(zhàn)爭已經(jīng)提前結(jié)束了。

然而，北漂和北漂之間的命運也是不同的。有方楠這樣為北京戶口連續(xù)拼搏五年都失敗的人；也有群主高遠這樣，在積分落戶制度里幸運勝出的人；還有通過人才引進、應(yīng)屆畢業(yè)生落戶等方式拿到戶口的人——

一名互聯(lián)網(wǎng)公司的程序員，靠雙一流高校應(yīng)屆碩士畢業(yè)生身份，工作一年后就拿到了落戶北京的資格。他在社交平臺凡爾賽：“北京落戶，是越來越簡單了。”

有一位留學生，是個西安姑娘，24歲回國，通過留學生政策拿到了北京戶口，4年后，她決定帶著一歲的孩子回到西安，原因是“在北京的生活質(zhì)量沒有西安高”。

還有三名北漂，因為見義勇為，獲得了市級以上的榮譽稱號，額外加了20分，并因此落戶成功了。

而群主高遠，是那一類雖然拿到了北京戶口，但心里卻不覺得自己是北京人的人。他心里最熟悉的，還是湖北家鄉(xiāng)那一片不用踮起腳、就能盡收眼底的稻田。6歲前，他是光著腳在稻田的田埂上跑著長大的；6歲后，他放學回家后的第一件事，也是去稻田里干活，幫襯父母。但10歲的女兒無法理解高遠心中的稻田。

高遠總是試探女兒：“你是哪里人？”

“北京的呀?！迸畠赫f。

“不，你是湖北人。爸爸就是湖北的?！备哌h每次都笑嘻嘻地糾正。

無論是積分落戶，還是身份認同，戰(zhàn)爭都曠日持久。5月的一天，晚上11點，方楠書房的燈還亮著。以往這個點，她早已經(jīng)睡了。挨著書桌的墻上，密密麻麻貼滿了筆記。

白天的時候，高分群里，一名拿到110高分的“一區(qū)”母親拍了張考研資料的照片，“今年我肯定能上岸，不用考研了。我手上的考研教材群友們自取，免費送?！狈介路鹂吹搅艘桓让静荩泵貜?fù)：“我要了！”

她還不準備放棄。她要報考今年的研究生。她已經(jīng)39歲了。

因為研究生能加26分，本科生只能加15分。

▲方楠的備考筆記。圖/受訪者提供

最近，她9歲的兒子似乎也看出了些苗頭。平時，晚餐后母子倆總會去公園里散散步。但有一天，兒子突然嚴肅地對方楠說：“媽媽我不去散步了，你好好學習。”

“我從來都沒和他說過這些，但其實孩子什么都知道?！狈介f。

（應(yīng)受訪者要求，文中姓名均為化名）

文章為每日人物原創(chuàng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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